修复谷歌:从急诊室转入观察 一夜回到"解放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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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 董军

　　[第一部]梦醒

　　要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

　　在每一个梦醒时分

　　有些事情你现在不必问

　　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

　　从休克疗法到恢复治疗

　　像往常一样，1月13日早，谷歌中国区的员工按部就班地来到位于清华科技园的谷歌中国总部大楼。也正是在这一天，所有的工作戛然而止，不仅没有任何前奏，更没有任何善后。　　

　　谷歌中国员工无法登录服务器进行工作，原定于1月14日下午举行Google Android实验室捐赠项目启动仪式临时取消，办公室里甚至有人开玩笑说要吃散伙饭……这些被外界视为金饭碗的谷歌员工“被”失业了。

　　不知事件会如何演变的谷歌中国，只得紧急采取“休克疗法”。

　　1月13日，从未到访过中国，也很少与中国员工开会的创始人之一谢尔盖布林与主管系统基础工程部门的副总裁比尔库格伦和中国员工进行了视频会议，确认退出中国是个“可能”的结果。会议甚至还谈到未来人员安排的问题，“We will look after them (我们会照顾他们)。”布林说。 这个视频会议给员工当时的感觉是“2012”梦想成真了。

　　有谷歌内部员工称，为了留住重要人才，谷歌准备把经理级以上的人员调往中国台湾和香港工作。而谷歌在中国台湾和香港的公司也很快腾出办公室，第一批经理人已经奔赴了香港办公室。与此同时，人力资源部也开始动手制定员工的赔偿方案。

　　不过，接下来的日子里，谷歌内部却又恢复了平静，来自各方面信息似乎暗示着“不撤了”。

　　1月15日，谷歌全球CEO艾瑞克施密特在接受美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表示，希望能与中国政府协商解决争议，在此基础上能继续留在中国。

　　1月19日，谷歌中国的联合“当家人”——谷歌全球副总裁刘允、研发总监杨文洛又在中文博客网站上做出新的表态，题为《澄清不实的传言》：“过去几天里，我们看到有很多关于谷歌中国以及谷歌员工不真实的传言，一些报道称我们已经关闭了在中国的办公室，还有一些报道称我们在中国的员工已经接到通知将于近期离职。这些都是不真实的。目前，谷歌中国的员工同过去一样在办公室正常工作，讨论产品开发，与客户进行沟通。”

　　来自谷歌内部的消息也证实，谷歌工作已经基本恢复正常：“带薪休假的员工已经返回工作岗位，被派往中国台湾、香港的经理们已经返回，楼门口增加的保安也恢复到正常，新员工面试工作也恢复了。从每天上班和中午在餐厅吃饭的人数来看，员工并没有减少，而且表面上看，情绪也都非常稳定。”

　　在这位员工看来，公司已从休克疗法转向恢复治疗阶段，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了。

　　[第二部]离歌

　　你说爱本就是梦境

　　跟你借的幸福我只能还你

　　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

　　没说完温柔只剩离歌

　　假如谷歌离开……

　　不过，并不是每一位员工都能够享受到这样的安全感。

　　“要看什么标准算是撤出中国了。目前一种说法是关闭google.cn的中文搜索，保留一些研发、销售和手机业务相关人员，这是很有可能的。另外一种说法是关闭谷歌在中国的办公室，现在看起来不太可能。”这位员工的说法与外界的传闻相一致。不过，出于前一次的经验，两位员工均对记者表示，他们并不清楚具体的去留方案，公司内部也并未做通报，大家都只是在猜测而已。

　　谷歌接下来到底会如何走？这些信息对于普通员工来讲仍是一个谜。

　　如果像上面那位员工猜测的那样，关闭google.cn的中文搜索，保留研发、销售和手机业务的团队，又意味着什么呢？

　　早在2000年，谷歌就开发其主站Google.com的中文界面，中国人已经可以使用中文版的google搜索。但这个网站并不依据中国的法律进行内容的审查，并且服务器设立在美国。这样的网站由于使用极不稳定，从而限制了google在中国的发展。

　　2005年，为了在中国更好的运营，谷歌在中国正式设立办公室； 2006年1月26日，谷歌正式启用google.cn，根据中国政策要求对内容进行审查，并将部分服务器搬到中国。中国大陆的用户输入google.com，会被直接带入google.cn。google.cn可以视为谷歌为适应中国法律所做的一种配合，当然也可以理解为google.cn使谷歌在中国变得合法。

　　如果关闭google.cn的中文搜索，那就意味着又会回到2006年以前的状态。理论上讲，中国用户依然可以通过google.com使用谷歌的搜索，企业也依然可以在这里投放广告。google.com不需再针对中国的政策限制进行内容审查。但使用方便性和技术性的问题将再次出现，况且“中国政府这次对互联网治理的决心非常大，封锁google.com并不是没有可能。”一位业内资深人士告诉《中国经营报》记者，如果关闭google.cn意味着谷歌在中国的业务将很难进行。更为关键的问题是，如果谷歌在中国不设办公室，即使在中国继续通过网上直销的方式进行销售，收入也无法转出中国。

　　记者采访了几位谷歌的竞争对手和代理商以及业内资深人士，大家的共识是谷歌不会撤出中国，现在只是骑虎难下。“拖延是最好的办法， 时间会解决一切问题的，就像男女之间的爱情一样。”一位谷歌的竞争对手如是说。

　　[第三部]暧昧

　　犹疑在似即若离之间

　　望不穿这暖昧的眼

　　似是浓却仍然很淡

　　天早灰蓝想告别

　　偏未晚

　　艰难的平台与痛苦的善后

　　谷歌的态度变得越来越暧昧，已经失去开始时的激动与强硬。冷静下来的谷歌需要重新评估中国市场的价值。

　　谷歌在中国的搜索业务非常广泛，涉及个性首页、地图搜索、浏览器、生活搜索、购物搜索、翻译、移动等30多个项应用，但业务结构却非常简单，只有两个“赚钱”的项目：一个是关键词搜索AdWards，一个是网站联盟广告AdSence。

　　谷歌在2009年全年的营收达到236.5亿美元。谷歌中国的收入没有官方的对外说法，但从各种渠道统计看，应该占谷歌全球收入的1%左右。据花旗集团(Citigroup)分析师马汉尼(Mark Mahaney)的估计是不到3亿美元。国内艾瑞咨询最新的报告显示，2009年中国搜索引擎市场规模达69.5亿元，基本由百度和Google中国垄断。其中百度占据了63.1%的市场份额，Google中国占33.2%。如此推算，google中国的收入在3亿美元之上。单从现有的收入数字来看，似乎中国市场并不足以让谷歌为之牺牲自己的价值观。

　　不过，仍有两个原因让谷歌难以抉择：一是中国市场的潜力。中国已经成为互联网发展最活跃的国家，到2009年年底，中国网民达3.84亿，网站达368万个。另一个数字是，中国的手机用户逼近7亿。这些数字对于谷歌的云计算战略和移动战略是不可或缺的部分。二是，如果因为不能遵守一个国家的法律而退出中国，谷歌接下来可能会遭到其他国家一样的强硬抵制。

　　当然，其在中国的合作伙伴和客户也会成为谷歌的善后难题。AdWards在中国有两种销售模式：一种是网上直销，一种是通过代理商销售。一个代理商告诉记者，目前代理商的销售额远远高于直销，占总销售额的80%以上。目前全国有26家代理商，其中绝大多数企业是唯一代理谷歌业务，如果谷歌撤出，他们将是最大的受害者。另一个受害的群体是中小网站联盟，上万家的小站长着实被谷歌撤出中国的消息吓了一跳。

　　[第四部]解脱

　　是肯承认这是个错

　　我不应该还不放手

　　你有自由走

　　我有自由好好过

　　一夜回到“解放前”

　　2009年，Google在中国搜索市场的占有率曾一度达到历史最高点——43%，现在它必需正视在中国四年多的努力将付之一炬。

　　正如13日与总部的视频会议上，一位谷歌员工向布林发出的疑问：“谷歌在中国四年来一直努力和中国政府保持友好的沟通，如果退出中国是否意味着前功尽弃？”

　　2005年，谷歌在中国设立办公室时，AOL、雅虎、eBay等国际互联网巨头均已在中国受挫，中国网民独特的使用习惯使得谷歌在选择中国市场的领导人问题上格外谨慎。

　　中国人，知晓国际化制度，了解中国市场，清楚中国政策，又有在微软的丰富经历，李开复的这些特点非常符合谷歌扎根中国的需要。不过，即使李开复非常辛苦地游走于中国与总部之间，尽管他在中国企业界和技术界、学界都有很高声望，但谷歌在中国难题仍然不能解决。

　　首先，是Google在没有充分考虑中国特色的情况下运作了6年Google.com中文版，在抵不过中国政府要求搜索引擎商对搜索结果进行主动干预，以保证符合中国政策要求的情况下难以持续。虽然Google.cn于2006年1月上线，并于是年年中起了一个极具中国特色的名字：谷歌。但这一做法并没有得到Google内部的认同。美国众议院甚至要求谷歌前往国会解释其这一行为。

　　在Google.cn问题解决后不久，谷歌又遭遇了“牌照门”，谷歌与“赶集网”合用ICP牌照，不符合中国法律，被舆论指责为“无证上岗”，此后，谷歌不得不通过合资的形式解决了牌照的问题。

　　2007年4月4日，推出谷歌拼音输入法，被指抄袭搜狐。五天后，谷歌正式向搜狐道歉。

　　2007年10月，北京市地税局稽查分局对谷歌进行调查。有报道指出，其在营业税、个人所得税、期权税等方面可能存在问题，涉案金额数目也比较大，当时有媒体将之冠以互联网最大涉税案件。

　　2008年初，李开复本人被卷入“纳税门”，涉嫌偷税金额高达500万元。

　　2009年6月，谷歌又深陷中国互联网监管的巨浪之中，中央电视台在《新闻联播》、《焦点访谈》和《新闻1+1》三档节目中连续报道：谷歌中国搜索引擎存在大量淫秽色情和低俗信息内容，互联网举报中心对谷歌中国网站进行强烈谴责，要求其彻底清理色情信息。当时李开复正在医院做手术。

　　此时的李开复似乎已是“四面楚歌”，他无法完全说服那两个孤傲的创始人，让总部了解中国市场以及中国网民。在过去的四年多时间里，这两位创始人甚至没有一次正式访华的经历。李开复在痊愈出院后不久，正式告别谷歌。

　　坚持“不做恶”的谷歌，被百度用MP3和贴吧等非常符合中国网民需求的业务远远地甩在后面。

　　然而谷歌的噩梦并没有结束。时间很快到了2009年9月，谷歌数字图书馆在全球引发版权官司，中国维权之火也被点燃。11月6日，国内知名作家棉棉第一个将谷歌告上法庭，要求法院确认侵权，判令被告将作品从谷歌网站上删除，公开赔礼道歉，并赔偿经济损失和精神损失共计6万余元人民币。

　　互联网与电子商务咨询中心总经理刘丹告诉《中国经营报》记者，谷歌的本土化一直做得不透彻，很多中小企业和合作伙伴对此都有抱怨，感觉他们很难合作，以自我为中心，高高在上。

　　据了解，经过近五年的努力，谷歌中国已经拥有700名员工，其中研发是最大的部分，大约不到300人，销售团队约200人，其他是各类支持部门，包括后勤、行政、服务、市场等。

　　谷歌2009年全球拥有19835名全职雇员，中国的700人看上去微不足道。一位知情人士告诉记者，“谷歌在中国的研究多是针对中国的应用进行，没有参与到谷歌的核心技术和产品中去。这次事件之后，谷歌在中国的发展会遇到更大的困难，恐怕很多人都会明白未来的处境。”另一位谷歌的竞争对手告诉记者，谷歌内部员工已经人心慌慌，开始接受猎头邀请，寻找新的机会。1月18日，谷歌中国创建人之一、谷歌中国原首席战略官郭去疾在其微博中表示，“搜狐的猎头挖谷歌员工，短信都发到我这儿来了。”

　　另一个消息传出，谷歌中国的高层会随之调整。谷歌内部人士告诉记者，在李开复离职之后，由谷歌全球副总裁刘允、研发总监杨文洛联合掌管谷歌中国的事务，在管理上产生很多问题，部门间的矛盾尤为突出。即使不退出中国，也很有可能会换高管。然而，如此处境下的谷歌，哪位职业经理人又有勇气担当呢？

　　此时，比尔盖茨的话似乎颇值得玩味：“全球许多国家对互联网都有不同的限制，企业必须要做出决定，是遵守还是违背，如果是后者，那可能就做不成生意了。一个人可能同意也可能不同意中国的法律，但是几乎所有国家都有一些颇具争议性的法律或政策，包括美国。”有人说盖茨的这番讲话是对谷歌的“落井下石”，其实这才是盖茨多年从商的“金玉良言”。

　　一切正在恢复中。

　　1月29日傍晚，谷歌中国员工汇聚在北京金融街会议中心，早就筹备的一年一度的公司庆祝年会正常举行。正处于暴风雨中心的谷歌，为了不被外界打搅，除了酒店的保安以外，还特别从公司加派了几个内保，这几位身穿带有Google字样黑色棉服的内保，中午就开始守在一楼签到处。“虎跃龙腾谷舞”是今年庆祝的主题，风筝、老虎、狮子，整个现场被布置得极具中国特色。此时，谷歌中国的员工正从1月12日那篇突如其来的博客带来的震惊中慢慢缓过神来。今天陪伴他们狂欢的，还有从亚太总部赶来帮助他们渡过这次难关的高管。“现在内部运作全部恢复正常，但是否关停公司还没有给出明确的说法。”一位谷歌内部员工告诉《中国经营报》记者。

　　一切起因于，美国时间1月12日的一篇博文。

　　Google的高级副总裁和首席法律官David Drummond在其博文中表示，因为中国政府的监管问题，谷歌集团考虑关闭“谷歌中国”网站以及中国办事处。因为时差的原因，这场网络海啸爆发在中国大陆的时间是1月13日。“谷歌退出中国？！”这个信息不仅让所有网民为之一惊，更让谷歌中国700名员工经历了终生难忘的情感波荡：震惊、愤怒、失望、悲泣、无助。
   
　　现在，依然没有人能够讲明自己未来的归处。

　　来源：中国经营报